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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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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切故事裏所說的。

轉一個彎,前面就有八十種以上的可能性等待著左右你的生活。

我們的故事,已經到了轉彎的時候了嗎。

應該是這樣吧.雖然我並不想承認這些。

“在這個一切事實都倍受懷疑的令天,怎樣的理論才是我們能夠理解井相信的?我不知道。但至少此時,我對‘一山不容二虎’這說法產生疑問。因為我和奇郁在動物園裏見到的老虎,一只或是幾只,通常都安閑地躺在石頭上或草叢裏打呼嚕,自在,閑適地拍打著尾巴,任憑陽光曬到它們圓滾滾的大屁股,和蒼蠅,螞蟻還有我們這些愚蠢的人類分享著午後的安閑。是的,那一刻我想是我比較愚蠢,在我和這些滿不在乎的生靈們頂著一樣炙熱的太陽的時候。”

——摘自桑其周記

她的下一句是:“在我們自以為高其一等的同時,動物也用一種默不作聲以牙還牙的態度俘獲著我們。或者不如說是人類自己約束、愚弄、耍戲、貶黜著自己。”

語文老師在這句話下面畫了很長的一圈紅線,在旁邊寫著:“是無心之言還是確有所指?指的是……粟非和畢羅嗎?”

畢羅,問題的楔子。漩渦的核心由他而始。

這個男孩轉進了桑其的班級,在這個漸涼的秋天。

他長得很英俊,並不下於粟非。

他成績也很好,據聞和粟非一樣好,而且他並沒有靦腆的習慣。

這一點,由他走進這個班級第一天的自我介紹就看得出來。

“Hi!大家好。我是畢羅,希望和大家相處得好。有事盡請找我。”

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手機號碼。

囂張!

但字跡卻是出人意料的雋逸灑脫。

“如果想出去玩又沒人陪盡管約我好了,美女優先。謝謝。”

他說這番話時我們都興奮得很。一邊慶幸班主任不在。不然急救中心恐怕又有得忙了

這樣的男孩無論坐在哪裏都很容易和身邊的人混成一團,並因此引起大部分女孩的關註和男孩的嫉妒而成為全班的焦點人物

畢羅找到自己的座位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書包放下,第二件事就是和身邊的人稱兄道弟。接二連三地問候了一圈之後,他註意到了右前方坐著的女孩

桑其那天穿了一件乳白色圓領毛衣,純手編。花紋是淡紫色的郁金香,很有點古怪但優雅得不可思議。

是“束素”的牌子。

毛衣很短,剛及腰的下擺寬松飄逸,配黑色牛仔褲,低跟鞋。

鞋帶上說不出是刻意還是偶然地結著細小的銀質鈴鐺,輕輕一動就是一串教人心緒不寧的清悅鈴聲。

桑其偏瘦,所以這身打扮在她身上產生了極鮮明的視覺效果。

一種飄浮不定的美。

“Hi!”畢羅叫了一聲。

女孩並沒有回頭。

他不甘放棄地伸手在她餘光範圍內搖晃的同時,新結識的同黨在他耳邊輕聲說。

“她叫桑其。”

“桑其?”

畢羅對這個名字表現出很顯然的興趣

“她身邊有人了。”女孩子的聲音適時地插進來

“Oh?”畢羅怔了怔。看一眼身邊的女孩。

是那樣清冽不羈的笑容。

明亮,惹動人戒備神經的,小獸般的眼睛。

她輕輕一笑。

“花菂笑為你效勞。”

很有幽默感的孩子。

桑其在這時回過了頭,微微一笑,純為禮節性。

“你好,我是桑其,扶桑的桑,其實的其。”

畢羅笑吟吟地。

“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是不大地道的日語

“你學過日語?”桑其驚奇地問

“我只會說,且只會這幾句。純粹就是唬人的。”

畢羅坦白地看著她。

“不過我想你可能是喜歡日本的。”

桑其一笑。

“怎麽知道的?”

“我會相面。”

畢羅一攤手,掃了一眼所有人的驚奇神色。他帶點得意地笑了。

“別那麽看著我,如今不流行個人崇拜了。”

大家唏哩嘩啦亂笑過一通後,他才迎著桑其的目光,鄭重地答。

“因為你在解釋你名字時特意用了‘扶桑’這個詞嘛。一般人可沒有太喜歡這樣解釋‘桑’字的。”

“真是深刻的解釋。”沈斯滴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今天她穿一襲純白套裝,短衣長裙,典雅如娉婷鈴蘭。

袖口和領口都嵌著灰絲絨滾邊,配色極高明。

領尖綴著和她明麗閃亮的眼睛一樣晶瑩奪目的銀色花飾。

半高跟黑色薄靴上有GUCCI的標識,但並不惹眼。

看得出品位,又半點不張揚。

極難得的貴氣且收斂

或許是帶點無心,又帶點刻意。總之,她站在了桑其身邊

“這位是……?”

“沈斯滴。”有人接話。

“我們班學委。”

“哇啊!這可好了,以後想抄作業可是知遵該去找誰了。”

畢羅開心地打了個響指。

“何必謙虛。你難道還用得著抄襲麽?”

沈斯滴淺淺地笑著.看了桑其一眼,後者正閑閑散散地擺弄著牛仔褲上的嵌邊。

“我碰到過……”

“對了,桑其.粟非找你。”沈斯滴淡淡地說

“找我?”桑其看了她一眼,忖思了幾秒鐘,還是站起了身

“去哪裏?”畢羅忽地搭住她手腕。

桑其一怔。

畢羅立時覺出失態,飛快地放手。

“不聽我講個笑話了?”他笑,並不尷尬

沈斯滴搶在桑其之前回答。“粟非在找她

“粟非?”

“——她的BF,我們班的宣傳委員,頭號才子。”

有人跟畢羅輕聲咬著耳朵。

畢羅了然地點了點頭,卻帶點執拗地哈哈笑了。

“何必那麽急。我這個笑話可是和你的姓有關。”

桑其本來已站了起來.聽他這麽一說,重又坐下。

“那我就聽聽好了,反正想必也用不了多久。”她無心地笑了笑

沈斯滴住側後排看了一眼,也露出一抹笑,像捉住了什麽期待的東西

“我以前也見過幾個姓‘桑’的女孩。可是每當我一問她們,是哪個桑字?

有的答‘桑葉的桑’。

還有的答‘桑椹的桑’。

還有的幹脆就告訴我,‘三又一木的桑’。

最離譜的一次是我問那女孩是哪個桑字。她想了半晌最後告訴我,你這麽一問,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姓哪個桑字了。”

所有的人卻哈哈笑起來,流暢而溫暖的氣息柔柔地飄浮在這一隅小小的空間裏

“你可真有幽默感。”桑其站起身。

“不過,我得先離開一下,回頭再聽你的高論。”

她輕巧地走開。

畢羅住她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有點恍然若失。

仿佛霧裏看花,看得見得不著的一種感慨。

沈斯滴順勢坐在桑其的位子上。

她唇角有笑意,看著畢羅,伸出手在他眼前擺了一擺。

“走神了,畢羅,在想什麽呢?”

畢羅看她一眼。“美女在側,怎騰得出空當想閑事。”

“好會說話的人。”沈斯滴笑。“畢羅,來者不善啊。”

畢羅迅速擡起眼註視她。沈斯滴毫不避忌地直視回去。

她壓低聲音。“你的笑話,編的也未免太快了一點。”她笑,輕輕甩了甩長發,青絲垂落,是落霞披霓般的嫵媚。

畢羅忽然握住她一束發絲不放,笑意明朗,神情佻達。周圍的孩子們頓時興高采烈,激動不已。

說出來自然是不合時宜亦不可以的。可是,真好一對璧人。

他的指尖卻微微用了幾分力,沈斯滴的眉目間竟沒半點異樣神色。

畢羅向她俯過身去,低語。“聰明人。”

“所以不會壞你的事。”沈斯滴微笑,忽然眼神冰凝。“放手。”

畢羅眉梢微微一挑,聽話地放開手。

“乖孩子。”沈斯滴甜甜地一笑。“聽話的孩子才有糖果吃。”

畢羅盯著她,而沈斯滴笑得益發甜美。“可知道MERCURY,水銀坊?”

畢羅繼續盯牢她,“然後?”

“放學之後,在Septy那裏等我。你總該有些什麽要問我的。”她繼續微笑。

“而我,也有些什麽是要告訴你的。”

“粟非?”

“向你借的書,還你。”

粟非一貫的面無衷情,遞給她一本嶄新的《中考必備?化學》。

桑其一怔。

“向我借的?”

疑問脫口而出。然後她馬上懂得後悔。

她看到粟非的手指在書頁上輕輕一劃。書頁簌簌滑動,露出裏面夾著的紙條一角。

“Thank You。”

她輕輕地說,接過書

“沈斯滴剛剛和我打了個賭。”

桑其又一怔,“打賭?”

“她賭她去叫你時,你一定會在聽新來的那家夥說話,不會馬上過來我這裏。”

粟非看著書,慢慢地說。

“她贏了。”

為什麽總是有人不願意放過任何一點無事生非的機會呢?

桑其無奈地笑了出來。

她看看粟非。

“真正該你輸的還在後頭呢。

我也和你賭,賭你今晚要送一個人回家。”

“是誰?”

粟非不確定地看她。

桑其輕聲地嘆了口氣。

“我。”

放學。

桑其就是有這種怪癖。要麽走得最早,要麽拖到最後才走。

這樣雖然有點不大合群,卻相當引入註目。盡管她並非故意。

今天她就是走得最晚的一個。

關好教室門,她很自然地提著書包下樓,出了學校正門,粟非在不遠的公車站那裏,背對著她在看廣告牌。

“那麽多用錢來買文憑的人。”

桑其說不出是感嘆還是陳述地說了一句。

粟非回過頭看她一眼,沒說什麽,把視線從廣告牌上貼得亂七八糟的宣傳單上收回。

明目張膽的偽造證件宣傳品滿街飛揚,洗也洗不掉,真讓人懷疑到底還用不用十年寒窗苦去掙那一張薄紙。說實話,十年學費下來,比辦一張假文憑要貴得多了。

這樣的度量價值真的有違背真理和良心嗎?

你可以說有,亦可以是沒有。

是時代的飛速前行讓我們的眼睛蒼白。而正是這樣的世界,又真實地讓我們愉快,令我們崇拜。

如何可以被責怪。

“去水銀坊的話。應在這裏轉彎。”

畢羅猛然轉過頭。

在他身後,熒光熠熠的純凈水廣告牌下,立著那個孩子。

她身上的黑色男式外套色澤陳舊,號碼也大上許多。穿在她身上卻有種微妙的感覺,仿佛有風,來自某種陌生境界的七尺長風自她的身體深處,靈魂底部無情地呼嘯而過,席卷所有牽掛。

柔軟淩亂的短發懶懶地垂在她潔凈的額頭上。她的眼睛出奇明亮,臉頰雪白,不知是熒光的輝映,抑或是天生的憔悴。

她微微地扭曲著嘴唇,若有所思而又心無旁騖地註視著面前的男孩。沈重的登山背袋放在腳邊,令人有風塵仆仆,八千裏路雲和月的錯覺。

畢羅忽然笑起來。

“是你啊。”他笑得仿佛他鄉遇故知。“是你,解語花。”

“太擡舉我了。”花菂笑慢慢地直起身,無限柔和明媚的熒光頓時從她臉上退卻,置身陰影深處,只有她的眼瞳閃爍一種動人心魄的微弱明亮,幾乎令人不可置信。

畢羅微笑,側頭靜靜凝視花菂笑,不言不語。

“別浪費時間來估量我了。”花菂笑語氣倦懶,她踢一腳身邊的背袋。“畢羅,作一遭紳士如何?”

看出他的疑慮,她輕輕一笑。輕薄倦怠的笑容,像一種優雅而沈重的手勢,上帝的手指,在她年輕的容顏上緩緩潑下寂寞。

“你不是要去MERCURY,畢羅?”

“……你跟蹤我?”

“請相信我尚未無聊到那種地步。”她自顧自地向前走。畢羅急忙提起她的背袋跟上腳步。

水銀坊門前,樹影詭艷,夜色低垂。有白衣的女子來去輕盈無聲。抑或是留精致胡髭的俊秀男子,塗一點點冰藍色眼影,姿勢低柔暧昧。

門廳深處終夜不息的氖燈呈黯淡而奧妙的水綠色,像吸血鬼特有的那種與世無爭的眼神。隔岸觀火,又不棄不離。

“這麽妖的地方,也虧她敢約我來。”畢羅冷冷地說。

花菂笑看著他,忽然大笑。

“畢羅,看開一點。誰也不是非你不可。”

她自他手中接過背袋,有些費力地甩到肩上。“Bye了。”

不待畢羅開口,她已經搶先命令。“半個鐘頭之後我在這裏等你。”她又是微微一笑。“當然,那只限於你有興趣見見我們的羅密歐與郝斯嘉的情況下。”

畢羅死死地盯了她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而去。

花菂笑目送他進了水銀坊,然後走去最近的公用電話。

她突然把頭倚在紫色護板上,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然後插進電話卡,撥號。

對著那一端,她開開心心地說。

“Sunsun,我親愛的郝斯嘉,過來演一出活劇給我瞧瞧如何。”

公車來了。

他們上了車。只餘下了一個空位。

桑其有一秒鐘左右的猶豫。

“坐呀。”

粟非看著她,總算說出了第一句話。

車輪柔和跳躍地前進著,輾過石子,灰塵和下水道的蓋子。

秋日傍晚的淡光從積塵許久的車窗玻璃投迸,揉合成濃淡不一的溫柔色塊,輕輕地塗抹在桑其的白衣上,

她淡靜悠然的容色在那一瞬間朦朧生動起來,像雷諾阿的印象畫,筆觸細膩如臨夜色。

“那本書,謝謝你。”

桑其雙手握著扶手,伸直,纖細的十指輕柔展動,又合攏。

“哪裏買的?”

“你只要做題就好了,何必管它是哪裏買的?”

粟非慢慢地說,看著窗外緩緩流過的都市剪影。

“我覺得那本書蠻不錯的。”

“我不喜歡化學。”

“我也不喜歡,可是中考會考。”

“不是抽簽來決定嗎?”

“那是明年的事,今年又不能不學它。”

粟非警惕地看了桑其一眼。

他知道這女孩一定又在揣摩什麽得過且過的鬼主意,最好在她想出個頭緒前轉移她的註意力。

“沈斯滴……最近對你怎麽樣?”

他很想知道這一點。

非常想。

桑其輕輕地笑。

“依你看呢?”

她揶揄地看一眼粟非。

“我給她講明了。”

粟非急忙說,匆匆地好像要分辯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

似乎意識到某種不應有的轉折,他又停住了話。

“反正……你懂的。”

“嗯。”

桑其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撫弄著指甲上半褪的銀蔻。

“那……你呢,桑其?”

“桑桑。”

桑其說,忽然一指窗外。

“你看,天是不是很藍?”

“啊?”

粟非有些怔忡。

說老實話,他並不知道桑其的意思究竟是如何,可是他從來不曾問過。

這時他們同時聽見悅耳鈴聲,是一段飛揚如風的小提琴曲。

桑其迅速取出手機,精巧的銀色機身,懸有一對小小的銀質鑰匙作墜。

她只聽了大約十幾秒鐘,然後靜靜地答,“不錯。”,便關了機。

然後她忽然站起來,拉了拉粟非的衣袖。

“下一站,下車。”

“還沒到吧。”

“我想去藍屋逛逛,陪我。”

她平平淡淡地說,仿佛這原本便天經地義。

BLUE HOUSE。是很精致的店,鄰著那家叫“梓盟”的CAFE。

門楣上一長串許願砂編成的風鈴在門開的片刻叮呤作響,下面墜著的水晶墜子一閃一閃,和桑其身上的銀鈴交相輝映

有紅茶和牛奶的甜香暖暖地飄過來

“你要是覺得還順口,就叫我‘桑桑’好了。”

桑其說。

“這是奇郁給我起的昵稱。對了,你剛剛問我什麽?”

粟非的臉忽又漲得通紅,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店裏走動著的服務生和零零散散的顧客,那些多半都是年輕女孩

“開玩笑呢。”

桑其笑。

“我告訴你一件事。今天畢羅來班裏時,他問我的名字,你猜猜看我旁邊那些人都說了什麽?”

粟非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一臉迷惑

“花菂笑馬上對畢羅說。”

桑其壓低了聲音,輕輕地。

“她說,‘她身邊已有人了。’”

粟非怔怔地站在那兒,仿佛仍是沒有反應,一副神思恍惚的樣子

“你不要那個樣子好不好,弄得我感覺自己好無聊。”

桑其說完就往裏面走.穿過賣文具和信紙的開架,去看墻上懸著的日本原版招貼畫。翻了一小會兒,她覺出有人站在了身邊。

擡頭看著粟非那張表情難懂的臉,桑其笑。

“怎麽?”

“桑桑?”

粟非輕聲地喚她。

桑其一怔,瞬間便笑了出來。

“你可真有意思。”

她說。“真像那幅字。”

她信手向上一指,粟非跟著望上去。

接近天花板的高處掛著一幅卷軸,上面寫的四個字是草書。

“逆水長游?”

粟非也笑,看一眼桑其。

“你喜歡這個?”

“開玩笑。我都不知它寫的什麽。可是就是覺著很不-般,蠻有味道的。其實我並不喜歡草書。”

“那麽……隸書你喜不喜歡?”

粟非突然認真地問。

桑其側頭想了一會兒。

“還是行書比較美,而且飄逸順暢。對了,你看那個手環是不是很漂亮?”

她向一邊走過去,粟非緊隨其後,追問。

“你很喜歡那四個字嗎?”

“多有意思啊。”

桑其笑。

“所有人都說的是細水長流,它偏偏要寫個‘逆水長游’,蠻不一般嘛。”

“啊。”

粟非了解地點了點頭,註意力放在了桑其正摩挲著的手環上。

“這是什麽?”

精致得像只含香蠟漂一樣的服務生立刻過來解釋。“韓國產純銀鱷魚手環,這是成對出售的。

桑其看著那細細長長繞成一圈,身上鱗片分明,眼眶處還嵌著兩顆玉藍水鉆的鱷魚手環,笑了。

可是那笑容裏很有一點點古怪,好像決定了一些遙遠而沒落的什麽,在那一瞬間。

“How much?”

她笑問。

“……會員的話,可八折。”

售貨女孩微笑,熟練地回答了一個價位。

“真有趣。”

桑其說著把手環放回原處。

女孩帶著一種見慣不驚的了解笑容看她,細聲解釋。

“這手環男孩子戴比較合襯,女孩子還是戴手鏈的好。”

出了藍屋。

“你喜歡那東西嗎?”

粟非問她。

“泰國有個傳說。”

桑其自顧自地說。

“若是想守住什麽東西,就可買個有鱷魚標識的東西來盛放它,伴著它。

比如說,害怕破財,就可以買個鱷魚皮質錢包來用。

因為鱷魚這種東西,一旦咬住獵物就死不松口。”

“是嗎?”

粟非驚奇地問。

“可是真的?我第一次聽說。”

“我只知道這些沒有用的東西。”

桑其微笑。

“我哥哥總是這麽教訓我。對了,聽說有的泰國女人怕老公在外花心,就會買條鱷魚皮帶送他。”

“天那!”

粟非失聲笑了出來。

“可是真的?”

“當然真的。”

桑其笑著。

“就是……太癡心了啊。”

連人,地球上最可怕的動物都守不住的東西,鱷魚就守得住嗎?

——真的嗎?

華燈初上的時候,他們走在大街上,手裏捧著在“梓盟”買的冰淇淋。天氣微涼,不過並不妨礙這種小小的情趣

“今年你的生日是星期四。”粟非說。

“沒錯。”桑其看了他一眼。

“今年買回蛋糕來,你也一起來吧。”

“在教室裏面嗎?”

粟非微一遲疑。

“是最後一次了。”

桑其輕扯了他袖口一下,擡起頭看他。

“你說呢?反正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

粟非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視線向旁邊移了一下,仿佛被秋末銀色的滿天星刺痛了眼神。

“我可是沒有勉強你。”

桑其微笑,隨手把空冰淇淋杯子遞給他,在人行道上輕輕地跳躍著她的步子,一種輕軟的夜風的小小舞蹈一樣隨意。伴著她信口的哼唱。

“靜夜靜/未覺靜/夜已靜/應否高興/這世界依舊興奮過盛……”

粟非任她輕拉著,早已習慣了這種隨時隨地的抒情。

桑其,即興的浪漫。

他沈默著,忽然點了點頭。

“我去。”

“嗯?”

“不過,這可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皺一下眉。

“你為什麽要那樣說呢?”

桑其聽著,笑了,笑得有一點神秘。

“你能知道多少?關於未來?”

是的,最難以回答的疑問是:關於未來。再快樂的日子,無法抑止地依舊想起寂靜明天恍惚的倒影。

她輕輕微笑的像個忘乎所以的妖精。

然後下一秒鐘,她迎面撞上剛剛從街角轉過來的一個人。

“桑其!”粟非驚呼,大步沖上去。

桑其坐在地上,臉色無辜地看著對面的人。

那是個女孩子,身量不高,穿一身白衣,短發輕碎柔細,亂亂地飄著。

她懷裏抱著書包和手機。天色已經很暗了,還戴一副大號墨鏡。

桑其坐在那裏不忙起來,卻只是定定地盯著對面那也坐在地上的女孩。

她臉色平淡一如平日,只是眼神怔忡。

粟非看了看她們,伸出手,“兩位,還不快起來。”

桑其搭住他的手站起來。

粟非俯身替陌生女孩提起書包,他只是奇怪桑其為何沒有道歉。然後他註意到女孩的墨鏡。

不假思索地,他伸手輕輕一摘,有一點警告的語氣——“天已經晚了吧。”

“粟非!”桑其突然叫出來。

粟非吃一驚,回頭看她,桑其的表情有種他從沒見過的亂,不覆了然自在。

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她。啪地一聲響,墨鏡從他手裏掉下來。

他回過頭就看到了那女孩的眼睛。

墨色。青色。碧色。

奇特的三種眸色混得並不均勻。

她的眼神看上去千回百轉,莫衷一是。

很美。是種難測的秘艷。讓人想起深秋時紅葉叢中掩映的淡然晨曦。

可是粟非也怔住。呵,是啊,是認得她的。這個比他們兩人小了四歲有餘的孩子。

這個太著名的孩子。像個傳奇。

可是,居然,狹路相逢。

“沒事吧?是我莽撞不看路,實在很對不起。”桑其忽然微笑得很自然。

粟非奇怪地看她。

女孩看著她,忽然也送出一個笑,容貌出奇的俊俏韶秀,神情卻像空氣般透明清澈。

她說。“沒什麽。是我不好。”

這時她手機響起音樂,粟非趁機向她點了點頭,拉著桑其離開。

銀色,是裏面有奧秘暗藏的色彩。喚起人心中淡淡的哀愁與潛在的淒涼。

銀色的手機。銀色的,不堪言說的秘密。

和桑其一樣,是喜愛銀色的女孩嗎?

女孩目送他們離去,再看了一眼來電號碼,然後打開蓋子。

她輕輕垂下合歡樹葉一般精巧別致的眼簾。

對著那一端的人,仿佛自語一般,她輕聲說。

“賭多少都可以,你絕對猜不到一秒鐘之前我見到了誰。”

在他們的背影浸入漫漫人流之後,花菂笑的笑聲坦然地飛揚在空氣裏。

“Stop here,畢羅。你已看到足夠多。”

她在夜風裏轉了一個圈,寬闊的黑色外套夜鳥般飛起。

然後她伸了一個懶腰,手腕上系著的一根絲線殷紅如血,照亮身邊男孩那神情淡漠的眼睛。

他慢慢把手放進自己的衣袋裏。不語。

“跟蹤到此結束,畢羅。回去吧。”花菂笑搖晃著一根手指,似笑非笑地說。

“無論如何,你總該承認他們是相配的一對。”

“……你要什麽?”他沈沈地問。

“什麽?”

“為什麽,你會幫我做這種事?”畢羅眼光灼灼地望住她。

“……好玩啊。”花菂笑註視著他,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眼神。

“想知道,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天長地久了呢?”

“有的話,沒有的話,都讓我來親眼看一看吧。”

“再見,畢羅。”她轉身而去,帶起一陣憂悒而動蕩的風。

——一如其人嗎?

“祝好運啊。”

是的。畢羅。是你的話,的確,需要一些好運來達成你的夢想。

茫茫夜色中,她的笑聲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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